现在我们开始回忆。
十六岁的夏天。校门口。
“请赐教,我的稿。”我站在那儿一张一张地像发传单似的为个人做作品推销。
“哎哟,大说家,投身市场啊。”一个哥们儿推单车过来。
“这不都搞点宣传嘛。”
“哎哟,大诗人。”又一个哥们儿从我手里抽出张稿,“最近又发什么牢骚啊?”
“解释什么叫屁。”
“那什么叫屁呢?”
“屁嘛,就是——”话没说完,一个比我高十公分左右的女孩从身后飘地擦过,那个身影马上聚合我的眼光,吸引得让我干脆不说话,吸引的原因是她背上竟然写着四个红色大字:教育叛徒,吸引的结果就是我呆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傻冒儿,忘了发稿。
“干嘛呢?”我的天,她跟我搭话!
“愣了?”我的天,她还看我表情!
“《放屁》,有水平。”我的天,她还夸奖我!
“怎么不说话?”我的天,我干嘛不说话?
“你背上那几个字儿都是你写的?”我开了口。
“对。”
“哎呀,同志啊同志。”我一感动马上要跟她握手,没想到她那双手“哗”地伸过来,我“呼”地握过去,我的天,什么感觉?两字儿:舒服——好像一块冰放在50度的水里泡啊泡啊,融化啊融化的那样儿。
十七岁的夏天。车站。
“你要是非得走,永世不回了我也不留你。”她望着我说,眼里像要出东西。
“你看你,我死不了的,稀饭馒头还是吃得起的,饿不死。”
“可我们才一年啊,这么着就分开了——”那东西果然出来了。
“还是李敖说得好:‘只有恋得短暂,才能爱得永恒’,咱俩永恒着呢!永恒嘛,就是一辈子的意思,咱以后就真的一辈子地爱着了!”
“胡说八道!给你!”
“啥东西?这么重。”
“哪重啊,才一张纸加个信封。”
“这生离死别的,能不重吗?都写啥了?”
“叫你死!”
“咒我?厉害!干脆这么着,信里没咒完的要不就在这咒了,免得以后没机会。”
“好,还咒你两字。”
“揍我?”我心里咕噜这两字。
“你把耳朵贴过来。”她把手放在我脖子上,我那耳朵就贴在她嘴上了。
“爱你。”她轻轻地说。
“主语是谁?”我故作镇定。
“一位姑娘。”她镇定得比我还严重,接着她说,“对了,以后还写东西吗?”
“还写。”
“那又攻击谁呢?”
“一位姑娘。”
“啊?我也敢欺负?”
“废话。该作品体裁雅称叫情书,字数不限,题目自拟,自由表达。”
十七岁的冬天。公厕。
“上厕所多少钱?”我问。
里边一个老大娘伸出头来:“大的五毛,小的三毛。”
十分钟后。
“差一毛呢!”老大娘那脸真恐怖。
“差一毛咋了?我身上没钱,没见过费收这么高的!”
“你小子是什么态度?连上个厕所都上不起,穷娃子!”
“你骂谁呢!你再把话说一遍!”我正要冲过去。
“呐,一个硬币。”一只手挡住了我的身体,当然也在那一刹那我尴尬 得无地自容。
“哎哟,是你啊,我说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我望着她,“真是有缘啊,在这公厕也遇得上,我真有福气。”
“怎么,穷得连解决个人问题都难了?”
“创业初期嘛,哪能不遇点风险。”
“休学半年,出来混有何体会?”
“谁狠谁吃饭,谁软谁饿死。”
“你那会儿也够狂的,两百多篇文章就骂四五千人,学校上上下下都像跟你有仇似的。”
“只有一人不是。”
“谁呀?”
“甩硬币的那姑娘。”
她笑笑,又问我:“现在有钱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钱就甭找我帮忙。”
“如果暂时没钱呢?”
“去银行。”
“抢劫?”
“让你重新深刻地记住100元的钞票模样,顺便你也可以领去3张作为纪念。”
“纪念是什么意思?”
“甭还的意思。”
十八岁的夏天。商场。
“小姐,手机在哪层楼啊?”我问一个营业员。
“三楼,顺着楼梯上去。”
两分钟后。
“怎么,发了?”她问我。
“哪儿呢?就几个籽儿而已。你在这儿干多久了?”
“一个月了。工资奇低,才四百。”
“不上大学了?”
“跟你玩那会儿就没兴趣了。”
“你爸妈咋想?”
“他俩气得暴跳!还打我。”
“但是呢?”
“之后他们很后悔。”
“于是呢?”
“他们叫我拿主意。”
“所以呢?”
“我就奔这儿来了。”
“然而呢?”
“工资太低。”
“因此呢?”
“觉得没意思。”
“不过呢?”
“你来了。”
“所以呢?”
“有意思了。”
她这句话一出来,我马上顶上去:“我也是。”
为了避免语言造成的太过浪漫,她换了个话题:“还在写东西吗?”
“本来没有。”
“但是呢?”
“撞上你了。”
“所以呢?”
“马上去电脑那儿。”
“干嘛?”
“码字儿。”
“码啥?”
“《和一个女孩过五年时间的生活能有多好》。”
“咱们才两年呢!”
“所以我准备三年后才滚蛋。”
“哎呀,多么幼稚啊,先生。”
“ 保质期三年,够现实的了。来。”
“干嘛拿钱给我?”
“明儿个买半斤番茄十个鸡蛋再加一斤新鲜猪肉。钥匙在这儿,一日三餐,餐餐不误。”
“你家住哪儿啊?”
“我家,不,是咱家,文曲村里,一问便知。”
今天。
“林鸟,起来了,吃面条。”我端着一碗面条进屋。
“哦。”
“昨晚睡得咋样儿?”
“这床真硬。”
“喂,来。”
“干嘛?”
“亲一个。”
“不行。”
“啊?为什么?”
“还没漱口呢!”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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