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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诗钞·小镇佚事(组诗)

作者:颜浩    转贴自:本站原创    点击数:3951    进入部落        

 

 

(一)  邻居的老人

 

邻居的老人,眼眶深陷

我常常看到他的驼背

俯在很深的井边。汲水

 

井绳日渐加长

水桶日渐破损

他用沉默来对待这些变化

可是老太婆,他永远娇媚的妻子

放走了十二个子女的母亲

每天都在流泪

并且喋喋不休地抱怨

 

(二)  年度提留

 

秋天。光秃的小镇

河道浅出。街道尘土飞扬

鱼市骤然清冷

 

崭新的柏油路抽紧了结子

来自城市的调查组

饥饿的脸色与心情对称

 

城市在耐心等候

不情愿上车的小镇。面包车

咽着唾沫。秃顶的小镇

 

腰粗而自信的小镇

忽然对乡村和气

他在寻求联盟,再等一等

 

(三)  照相馆

 

十万乡民象鱼一样彼此相象

户籍警的车胎破了

你的身份证是一扇门

 

要认识或证明自己

必须依靠他人、档案、底卡、照片

于是我接连上访

 

剃去琐碎的烦恼

刮掉徒增的年龄

换洗经历和风尘

 

终于能够装出笑来

不行,再来一次,向左

看着我的手指,陌生人

 

(四)  舅舅收帐

 

丢下活计一趟趟空跑

三番五次收获很少

“乡里乡亲我不会少你一分,

手头太紧你再等等。”

 

千年不赖万载不还

厚道的嘴唇唾沫飞溅

儿子上学女儿出嫁

家家都有各自的急难

 

(五)  卖菜的老人

 

卖菜的老人名叫秀凤。在床上翻身

凌晨她就动身

她要高价出售她的辛勤

浓雾中的小镇打着呵欠

小煤炉的暗红照亮她的脚程

菜市空无一人

 

片刻来了隔河的仙姑

伶仃的小脚踩碎清晨

忘记隔宿的斗嘴

她们在云雾中挨挤在一起

把人间的事情评论

 

小市民来了

三三两两姗姗

走走看看问问

挑挑拣拣闻闻

 

太阳上升,物价下落

菜市在喜悦中喧腾

市民们彼此寒暄

彬彬有礼地抱怨通货上涨

仙姑和秀凤清点着分币

最后的几斤半卖半赠

兴高采烈地道别回村

相约明天的早晨

如果彼此还在人间谋生

 

(六)  乡镇教堂

 

这里有广大的乡村,阡陌纵横

当晨雾渐散

赶场的农人

都走进茶馆。热气腾腾

 

教堂响起钟声

(农具厂上班时间真早)

上帝住在镇东

小树林的上面群鸦鼓翼

十七个带病的农夫跪在长椅的后面

紧握双手,低了头

他们的病情因此而迁延

使生活有了希望

 

牧羊人惺忪的眼神带着宿醉

疲惫的白发掩盖了奥义

第十八个人从晨光中进来

她是一夜伤心的女子

 

(七)  委员会

 

委员会挂着鲜红的牌子。在苦楝树下

财主的大院里

已经有四十年

 

白墙上雨水洗剥尽黑体红字

新刷的黑板写满守则章程

还有计划生育政策、罚款

 

委员会刚开完会

准备搬迁到镇北

那里的良田将变成工业园

 

台湾有人要回来看看

他幼年种植的苦楝

即将退休的书记回到阴冷的宿舍

 

他抽支烟。洗脚,然后睡眠

儿子在城里分了房子

他将离开土地,安享晚年

 

                    1990.10.26.初稿

2002.1.12.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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