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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之二部...《平民》(2)

作者:颜浩    转贴自:本站原创    点击数:4240    进入部落        

6

 

黄深是由小张和阿国护送回家的。当高和放过俞三煎后,注意力就转移到他身上来。说他是从新疆部队里回来的,必定能喝,真人不露相。又提起与安曾经同事的关系,众人也跟着起哄。黄深架不住左右劝进,也多喝了,最后继俞厂长之后摇晃着到卫生间呕吐。吐过回席却强撑面子又喝。第三个呕吐的是小季,跑到走廊就吐了。孔德年支持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俞厂长呕吐之后拼命喝水。

 

黄深头痛欲裂,神智不清。他尽力克制着不失态,礼貌地与同事道别,关上门,就势软倒在地上。把俞厂长的礼物随手扔在地上。俞厂长给高和、孔德年、阿国、小张和黄深每人一份礼物:两条中华烟和一条金利来领带,用报纸包了,再放在塑料袋里。

安听黄深关门声音后再无动静,心知有异,就下楼看。见黄深躺在地上,急上去扶,哪里搀得起。安闻到黄深气息中的馊味,知他吐过,就泡了茶,然后绞热毛巾扶起他擦脸,抱怨道怎么这样没出息,第一次到外边吃饭就被人算计了,太憨了!

你说什么?不要舔我脸,吃你的屎去。他虚弱地挥手赶她,恍忽中在赶童年时的家犬。那个春节里他偷吃了一大碗新开缸的糯米甜酿,领着狗儿到太湖边玩,就栽倒了。等到天黑他醒过来他就只能把狗儿扛回家了:牠把他吐的全吃了。

你放什么屁!安恼怒了。她把毛巾摔在他身上,坐到八仙桌边生气。黄深浑然不觉,鼾声如雷。

小囡在楼上哭,这个时间应该把次尿,因黄深的烂醉,安忘记了,必是尿了床。安冲上楼去弄。

地上的凉意深入骨髓。黄深半醒,坐起身子,耷拉着头,背靠住门。

春节渐渐近了。

 

因为这次酒醉,黄龟龄又给黄深加了一个疗程的药,并加了些温补的成分。他刚刚有所恢复的元气又散失了不少。黄龟龄告戒他如果再不注意乱来,他就不管了。说得黄深满脸愧色。

那天深夜他醒后因安子不断抱怨,说他酒场无经验之类,搞得心烦,生平第一次与安容吵了起来。吵到后来安说你对我这么凶,外边肯定有人了,黄深神志仍不清,说有又怎么样?!你没有人?那个黑矮胖是谁?安容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大哭上楼关了房门。留下黄深在楼下受冷后悔。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开始了冷战。

 

阿国和小张认为黄深酒量一般,但喝酒人很爽气的,值得打交道的。参加那次晚宴的人都这么认为。黄深随后又参加了几次由孔德年、阿国邀约的吃白食酒席,渐渐习以为常,也渐渐在众人心目中分量越来越轻,因为大家都没有事情要求他帮忙,他在酒席上表现也不活跃。请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年夜的团圆饭在河东吃。这是黄母最高兴的时候。安容和黄深单位里福利都非常好。安发到一箱色拉油,两条甲级云烟,两条十五斤多的大青鱼和许多南北干货。黄深虽然奖金只拿一个季度,却已相当于部队半年工资。年货与大家一样,草鱼五条,红枣冬笋黑白木耳鱿鱼海蛰山鸡干菇整箱苹果橘子等等,外加华润机械厂“赞助”南京板鸭一只,华顺厂虽然日子紧,仍很客气地给银行员工每人一条大青鱼。华康医疗设备制造厂给银行每人一张50元面额的物资券,到供销社去自己挑东西。供销社给银行每人一条丝棉机制被子。黄深把自己的那条大青鱼送给了黄龟龄。安容把自己的鱼和黄深的部分年货让黄深用自行车驮了送回娘家。他父亲从校长退休后逢年过节十分清冷,明年底老夫妻将移居美国,安宛在美国结婚了,丈夫是医学教授,他们在旧金山有自己的花园住宅。

黄总早早回家,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些天奔波打交道很烦。黄母发愁道这么多东西要吃到谷雨才吃得尽,多给阿深点吧。家里肉鱼鸡鸭腌了一大缸。她为自己当年跟转业回乡的黄绍棠搬家到镇上时坚持带上水缸的明智而自豪。黄总说过两年什么也没有了,要靠阿深吃了,有得你愁的时候。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有厂长经理之流让司机开了车或自己亲自来访。工业总公司内部也有年货。黄总近日晚上常不在家,偶尔在家也兀自听他的瑜珈,睁一眼闭一眼,送来东西小的收下,太扎眼的让拉回去,现金不收,物资券笑纳。外出回来妻子总要对他说今天谁来过送来什么等等。自己也挑若干好的开了皇冠给陆书记、杨镇长和县乡镇企业管理局赵局长等人送去,工业总公司还管镇机关的福利。给乡镇企业管理局各科室主管也有孝敬,从公司支出。他还悄悄给农行营业所卢主任送去两瓶茅台、两条中华,给工商所老相好李所长送去一身名贵西装说给她家老秦,却不对黄深两口子提起。乡下的族人、姻亲都得到一点雨霖,皆大欢喜。

这就是社会分配。黄总调侃道。黄母却未在意。只忙着张罗年夜饭,抱怨今年的青椒要五元一斤,比猪肉还贵。安先下班,就下厨房帮她。小囡在客厅里看电视广告,一边剥着橘子。她不断地要把橘子塞给爷爷吃,搞得遍地狼籍。她已不需要学步车,能走路了,但常跌交,却不哭,只嗯嗯叫着求助。会叫妈妈、奶奶了。看到父母去上班,就捏放小手示意再见。

黄母见安沉默寡言且有点心不在焉,就问是不是阿深欺负你了。安说没有。黄母就不好再问,只数落阿深象块木头,不通情理,不知道体贴人并自责没有养好。安就反过来劝她,说阿深有进步了,开始懂点世故,会与同事相处和交朋友了。也体贴我要学烧菜等等。劝着婆婆自己却也慢慢化解了对黄深的怨恨,方才觉悟婆婆做人棋高一着,炉火纯青。又自觉未必喜欢黄深的变化趋势,担心他变得很粗俗,成为社会混混。她忽然想起黄深有半个多月几乎没有进书房了。她自己还保持着阅读英文原著习惯,总放在床头,并为口语感觉衰退而暗暗着急。

客厅电话响。黄总接了,连说知道。又打电话出去。然后自己也打招呼说有点事出去了。

黄深回河东父母家也比平时略早,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下午有群众冲击银行。

 

 

7

 

华悦人造革厂工人闹事了,因为该厂年终分红太差,拖欠的工资只发一半,奖金一分没有。大家问会计辛辛苦苦一年,钱在哪里,会计在倪厂长授意下说在银行里,被扣住了。大家就押着会计涌向银行讨钱。其实这钱还是年终由设在湖滨的门市部向小商贩赔本清仓批发来的,隔天刚汇到官塘农行,农行就通知华悦厂清还陈欠利息。倪厂长支走众人后趁机坐上奥迪车躲了出去。

卢主任接待了乱哄哄的群众,也就20多人,七嘴八舌。主任告诉他们厂里还欠银行18万利息,就别提130多万展了不知多少期的本金了。这次厂里亏本压价倾销了部分库存,回笼19万,正好冲销应收未收利息,银行也要吃饭的。但工人却说你们缺18万好比九牛一毛,你们是国营,饿不到的,我们是集体,没有这钱分,年就不要过了,孩子下学期的学费更别提。今天要不给钱,我们就不走了。

卢主任决定向上级汇报,打了几个电话在县支行金库找到正在检查节假日安全的郑行长,把华悦厂的情况口头汇报了一下,大意产品积压滞销,缺乏市场竞争力,贷款陈欠逾期,连利息都挂帐,这次是收息。但工人却来吵,厂长找不到人。没料到郑行长因为金库保卫锁了库门猫在值班室打牌,却不关工作间外门而正在火头上,劈头就骂:你个老卢脑壳是丝瓜囊做的?这种事情要先向地方党政汇报,你开会打瞌睡了,不知道当前最大的政治任务是安定团结吗?你就看到你的18万,别的乡镇还没有应收利息呢!

两年前官塘原来的主任老钱调湖塘营业所,老卢是总会计师老叶力荐才从副主任改主任的,郑行长本来想用老猫,毕竟是自己刚进银行时的师傅,有点报答的意图,但没有老叶与人民银行及无锡市行的关系帮助,在老行长退休后自己这个计划科长恐怕还得继续当下去。部队转业回来的干部老方将成为正行长,他不懂业务,却一直分工主管贷款。因为老叶和老方意见一致,郑行长就同意了。他认为老卢有点认死理,不肯通融的毛病。

卢主任没想到自己的敬业做法却被否定,怏怏地转而打陆书记的电话,却不料陆书记已经到营业所了。他小儿子在县外贸局工作,在城里结了婚分了房子,这是第一个在新房子里过的春节,因此要父母亲过去。他正准备上车,办公室小钱出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有好事者报告。他打发车子先送老伴走,回头找高和,早不见了影子,有些不悦。就让小钱给到庙村办公的杨镇长打电话让他赶到银行。车子都出去了,他就步行向农行去。

闹事的工人们见陆书记进来都不出声了,但眼光中却充满期待。陆书记与卢主任碰了头,就让阿兴骑摩托去找倪厂长。先让涌在办公室的人到外面去,留下华悦厂会计老吴。阿国给书记倒茶。陆书记问了情况,然后让老吴把吵得最凶的工人孔德宝叫进来。

孔德宝一进门就给陆书记跪下,哭道我老婆得了癌症,光医药费就借了亲戚两万块了,还是死不了。四十多岁的壮汉满脸胡子拉杂,头发蓬乱,身上的棉衣袖口都是烂的。陆书记和卢主任急忙扶起。陆书记说你有困难一定帮你,要相信党和政府。但闹到银行是不对的,事情坏在厂里,怎么能怪银行呢?你马上带大家回厂里去,一个钟头里钱和物资送到,我保证。孔德宝收了泪,乖乖下楼,连个谢字都忘记说。其他人也下楼,却仍在营业间门口狐疑着不走。

杨镇长也到了农行。正商议间农行郑行长也到了。他感到对老卢说的话不妥,也不清楚底下闹得凶不凶,怕出意外,就火急催车下乡了。

杨镇长提出方案,要求农行先把钱给华悦,过了年对华悦进行清产核资,停工整顿,清理库存。将清理库存所得还银行,能还多少是多少。不足的镇里从计划外那块挖点承担。卢主任就问阿国能找到华悦的报表吗?阿国就到阿兴编号的文件夹中去寻。杨镇长说别找了,假的。卢主任就脸上难看,对这方案沉吟起来。陆书记认为这方案可行,却不好开口下令,毕竟银行归条线领导。他提出第二方案,要找华明液化气公司借钱。今后从工业总公司收款中抵还。华明是今年获得暴利的大户,开户在官塘中国工商银行。郑行长来了后非常爽快地赞成第一方案,卢主任就立即让华悦的老吴会计打现金支票,交代钱会计从利息收入帐中冲出华悦的钱来还到企业帐上,好在还没有做日终。郑行长向两位乡官赞扬卢主任做得不错,借债还钱天经地义,是这个厂厂长混蛋,算是安慰卢主任刚才电话里受的委屈,虽然上下级,自己毕竟也是卢主任的同龄人。陆书记说是啊,这个倪志强原是太浮镇的青皮,在太浮个人办过一个塑料厂,发了财,是高和介绍来承包华悦的。看来厂长还是我们自己提拔任命的好。杨镇长说承包是大趋势,提拔任命也会出问题的。倒是要好好推敲承包方案,不能太放趟(放手不管)了。高和是个唸书人,应该多动点脑筋。开春一定要免了他厂长,赶回家去。你当初要是干预一下就好了。陆书记就沉默。杨镇长是生产队长出身,主管农业和水产,没有背景,说话爽直,也没有什么野心。他并不喜欢分管工业的高和副镇长。他特别指出倪志强是高和老婆的姨表兄,却不说倪管人大主任张锐叫姨父。

吴会计给厂里打电话没人接,就借营业所的车回厂找出纳小宋,顺便把消息告诉了等在银行门口的工人,几个年轻的就嘻嘻哈哈挤进桑塔那一起回厂。工业总公司总经理黄绍棠已在厂里,他戴着随身听、抱着双手看两个车间主任指挥分发年货。他从浅口塘村赊来一卡车草鱼,从供销社赊来一些诸如油面筋、酱油、醋、味精、白糖、盒装无锡排骨、宜兴扁尖(加盐干细竹笋,煲汤用)和江阴下港的猪耳朵、东北的干香菇之类。物资每员120元的水准,草鱼每人两条,肥瘦搭配。按各企业中最低的发放。全部300多工人需4000多元,讲好由公司过年付清。浅口塘的人车和供销社的人车卸完东西自回,司机和跟车的人都由工业公司的司机小许招呼了各人一包红塔山烟。浅口塘村的人说这是最后一茬鱼了,你看都不大,是要养到清明的。意思还想多得香烟。黄总就骂:你们老笃毒个瘟生养多了卖不掉,没有我照顾看你们喝西北风!他们的村长姓窦,与本家兄弟合伙承包了村里最大的鱼塘。外号老笃毒:表面老实木讷却贪心的人。来人就不吱声了。

两拨人走后,黄总也回去了,留下满场子工人吵嚷着抓阄拿鱼。车间主任在吼人。去银行闹的人结伙回厂看见这场面就道:没有我们去闹你们吃屁啊,好意思吵。孔德宝耷拉着脑袋坐到门房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即将到手的另一半工资如何够他家庭的开支!明年儿子必须休学了,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上县重点中学的。大家来请他先挑鱼。这位圣人的后代慢吞吞地到场子里挑了看上去最小的一摊两条鱼,然后取了自己的一份年货,都细心地绑到自行车上。其他人也就不多啰嗦,满场东西煞时取掉,遍地鱼鳞鱼涎里只剩下倪厂长的一份,那鱼经人换过,是最小的。两个车间主任互相看看说随他去吧,想吃总要回来的。小宋在喊领工资了。烧饭的老王看不过,就替厂长拿了放到伙房里。倪厂长在任近一年从没有到厂食堂吃过一顿饭。他包吃在鸿运楼,每天开着奥迪回太浮或者到城里姘妇阿娅家去。这人哪,老王叹气。

 

 

8

 

春节期间年初六。

黄深和安夫妻俩邀请在县里和官塘镇工作的部分同学和校友聚聚,订在鸿运楼莲花厅。有点头脸的人物基本都招呼到了:包括副镇长高和、财政所副所长孔德年、尤书记的秘书陈国民、县法院民厅助理审判员方成、县劳动局办公室科员孔华、县统计局助理会计师朱军、县人民医院妇科医师李晴一家、门楼下村村长杨荣保、供销社柜组长金汝明。农民黄根宝却是黄深到供销社买东西时碰到的,就便请了他。

下午4时黄深和安把小囡送到河东交给黄母,就先到鸿运楼等客人。一会儿就听到走廊响起童稚的歌声,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李晴带来一位小客人,她3岁的儿子龙龙,笑盈盈地拉开移门进来,快叫阿叔阿姨。勇敢的害虫却往她母亲身后躲起来。安上前一把抱住,亲了又亲,孩子羞得满脸通红。黄深也满是笑意地打招呼,问,沈科长呢。沈是李晴的丈夫,在县人民银行发行科工作。他忙得很,说不定又在娄行长家搓麻将呢,一个通宵没回家了。李晴抱怨道,却也不无得意。贵人难请哪,安解嘲道。哪里的话,他不过是行长后面拎包的,都当了三年副科长了。他当上副科长可是26岁啊!银行系统最年轻的。咳,有什么好的,根本顾不上家里的事情,孩子病了也不管。也是。沈不来,安很觉遗憾,因黄深在农行,却是被人行管的。李晴也觉歉意,话就不多了。

说话间其他客人也陆续来到。

方成、孔华、金汝明、朱军四个是从孔华家吃了午饭,打完三圈80分来的。孔华新婚燕尔,另三个却还单身,朱军快30岁了。四人嘻嘻哈哈地涌进来,黄深忙不迭地敬烟倒茶。黄根宝来了,手中提个礼盒,珍珠粉。黄深就很过意不去,大家随便聚会的,你却要多礼,太客气了。众人也取笑他发财了。根宝讪讪地说,发财不敢,今年珍珠收成很好,这粉就是自己磨的;阿深多年不见,街上碰到,到底是银行的人,有气魄在鸿运楼请客,一点薄礼算什么。

李晴说珍珠粉是养颜上品,就开了盒取一包爱不释手地看,雷允上要48元一盒,不过12小瓶,瓶子只指甲大一点。这一包就能装5盒不止。

听得众人面面相觑,黄深夫妇也忐忑不安。这是份重礼。根宝好象做了错事,脸红着说人家那是精选的,比我做的不知细多少,我这值不几个钱。

助理会计师朱军很专业地说,你做到自己印刷包装盒的地步了,真是不声不响发大财啊!不过最好要自己注册个商标,盒子上的商标是仿造雷允上的,会惹麻烦的。方成也颔首。

大家都听朱军说就里。朱军黑矮敦实,既憨厚又聪慧,眉间书卷气很足,近视眼常含笑谑。据说是个业余小作家,在市报省刊上常发表小说散文之类。

正说着,高和、德年、国民三人同到。原来陈国民是高和弄车从城里接来的,德年自然紧跟着高和搭车就到。在座除朱军外都起身逊座寒暄。朱军也要立起,被高和一把按住,道大作家在发表什么高论啊?孔华说在说商标注册的事情。

什么商标?五粮液还是茅台?

珍珠粉,李晴说,黄根宝的,这位就是。

是我的同班同学,黄深说,请多关照。反正珍珠粉现有两盒,大家分了吧。

高镇长新年好。根宝很认真。

高和看了黄根宝点点头。听杨镇长说过是养蚌的大户,久仰久仰。

大家在帮他参谋起个合适的商标名称,他现在这个东西违着法呢,虽说不定马上会有人追究。方成道。

真是仰仗各位了。根宝很感激。

既是产品就要个厂子,家里自己做做出息是不大的。高和说。

不好办哪,高镇长,工商现在限制私营的,一个不批,说要批要到上头去批。我是两眼抹黑,不认得人。我搞了五年个体户了。

挂镇里的牌子,算集体的,你不能动动脑筋。不会让你吃亏的。

德年担心地看高和,怕他又说什么。

国民却说,好主意,你可不能到时候忘了我们高镇。

怎么会呢,我不清楚怎么弄,全仗各位了。

过几天再说吧。高和恢复了分寸感,今天是阿深和安容请客,不吃自然是白不吃的,吃了也不能白吃的。

大家哄笑。冷菜也就上来了。

国民带来两瓶茅台,说把你要的汾酒退了吧。山西的到底不如贵州的好,店里还加价宰你。

我要汾酒,朱军道,一个芳香,一个糟香,凭什么说茅台好。存了心要抬杠。

黄深因只准备汾酒而难为情,环顾道荣保还没来。

怕他不来?高和道,他敢不来!我们先吃。看不罚他三杯。

说曹操曹操到。人高马大的杨荣保大踏步进来,谁要罚我酒?

 

 

9

 

春节过后,镇里对华悦清产核资就开始了。镇里下文通知了华悦,并派财政所副所长孔德年带人先到厂里查帐,但并没有下令停产,只要求倪志强近期不要出去跑,在厂里配合工作,所有一万元以上大额往来必须汇报。工业公司销售部派人插手为华悦清销库存。

与此同时,农行系统的教育、清理、整顿工作也开始了,年关前湖滨县支行就已经部署。反腐败倡廉洁要与反自由化密切联系,要反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进行政策教育、纪律教育和业务教育三大教育。要清理不良资产,谁放的贷款谁收回,杜绝资金体外循环,严禁跨地域放款,清理拆借,清理多头开户,清理企业三角债。要整顿工作作风,创优良所社,三铁所社。云云。工作组来了。带队的是前山信用社的关副主任,县资金计划科办事员王兵和会计科凭证库老殷为组员。老猫则被抽调带一个组到油坊里镇去搞教清整运动。

行里来人照例是要好好招待的。工作组上午来到,卢主任就提前向鸿运楼订了座。偏这关副主任却说要在食堂搭伙,行里动员时领导说过整顿要从餐桌抓起,今后规定上下往来都按八人一桌四菜一汤的规矩办,老卢你不要为难我。

卢主任就不坚持,退了鸿运楼的座,叫饭师傅多烧一点,炖了锅猪手,自己也给小学挂了电话,留下来陪吃。

饭后卢主任急急回家缴令去了,阿国和阿兴留下陪老殷和王兵玩80分。关副主任靠在沙发上打盹。破例的、简单的午餐使工作组的人兴致低落,脸都吊了起来。空调开得很足,茶和烟也消耗得快了。

下午官塘营业所和信用社三点钟就早早关门开了会。卢主任在会上就华悦厂的事情作了汇报,特别指出该厂两头开户正是该清理的情况,希望工作组给行里汇报。倪志强还以技术改造的名义从工行贷了五百万,应与工行协商一下,一同想想办法。镇政府也很重视。关副主任想这件事也许可以抓出成果来,心里就在意了。王兵却吵着要回县城里去,卢主任就派小黄送他。关和殷遵照行里指示住了下来。

晚上殷会计调阅了营业所和信用社的总帐。卢主任则陪关副主任去见陆书记。他们在陆书记家里跟郑行长通了电话。

一个星期后镇政府和农行、工行组成了联合调查组进驻华悦厂。镇里由杨镇长挂帅,孔德年具体负责,加财政所小李共三人,农行由关副主任、王兵和黄深三人出马。调黄深是因为黄是所里唯一冗余人员。工行由工行官塘营业所副主任杨翠娟带信贷员任华和县工行监察审计处于婵娟科员三人,清一色女将。其中杨翠娟约40岁,任华是小姑娘,于婵娟是30出头的老姑娘。

元宵节后的一个下午,镇里在鸿运楼招待了大家,做了动员。杨镇长和关副主任很有信心,大家议论了工作方案,决心要一抓到底,政府要救活老化的企业,农行要清收融资贷款,工行要加固技改贷款。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席间黄深和财政所小李不胜酒力,少言懒语。王兵却有了兴致,是乌鸦嘴:倪厂长现在在不在湖滨你们知道吗?一句话提醒了众人,杨镇长忙与高和联系。杨翠娟也打倪的手机,却是欠费停机。她辩解道:倪昨天还说要在太湖山庄给儿子过生日的,今天就停机了,怪事。又打厂部,没人。

高和回电说新年里在岳母家见过他,半个月没联系了。好象到广东去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这人混蛋我也没办法管住他。

到底在广东还是在湖滨?我看要报案,否则出大纰漏。乌鸦嘴又说。工行的女人心提了起来,五百万哪!关副主任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女同行,觉得于婵娟的皱眉头很耐看。

他在厂里。财政所小李睁开醉眼说,看你们急得,昨天我们查帐时他还过来发过香烟。

先到厂里去。杨镇长说,不要事还没办倒先乱了自己的阵脚。他不满地看了看王兵。

一行人来到厂里,直奔财务室隔壁的厂长办公室。没人。

老吴和小宋在财务室做帐。似乎一切平常。见众人来,就起身准备茶水。

倪志强呢?杨镇长问。

到泰州去了,昨天晚上走的。

不是通知他不能出去的吗?杨镇长脸青了。喝道立即封帐!德年你汇报前期查帐结果。

查到一些问题。德年斟酌着说,发现费用报支内有白条,合计3.56万元;另外折旧提得太多,大约……

要往来帐。杨镇长说,最近的大额往来。

德年看看工行的杨翠娟副主任。杨已经给营业所挂了电话,任华已跑回去。

德年又看看老吴,说你拿出来吧。

最近的大额是前天开出打到广东的汇票,共426万,购买进口全自动打样机的。这是技改贷款合同书上说明的项目。老吴汇报道。

你们谁见过那机器?关副主任问在场的人,实际上是问工行的人。

去年我们确实没派人跟倪志强到广东去。只是看了产品说明书,全英文的,机器有一间房那么大。厂房也已改造过了。杨翠娟听出了关的话音,只有同行能听出。

镇里也审查过技改报告,陆书记是同意的。孔德年帮衬着说。

你别拿陆书记顶缸,同意一个技改项目很正常。杨镇长对孔德年说,实际上是告戒他不要拿陆书记压人,却用这种方式封死了德年的口。

这个项目我们行长也同意,工行的杨副主任说。显然不够乖巧。

汇票怎么出去的?杨镇长问。

本来倪厂长要亲自带出去,因要去泰州联系销售,就托县里驻深圳办事处的张主任带过去了。厂里的供销员昨天从天津回来,今天一早又飞到广东去提货了。老吴说。

天方夜谈!汇票为什么不叫供销员带而要找外人?一直不出声的于婵娟叫了起来。

马上找县里核实!杨镇长对沉默的孔德年下令。

驻深圳办事处的主任是人大主任张锐的儿子、高和的大舅子张志东。确与倪志强关系密切,德年也跟着高和认识他,有他的电话。他立即拨了长途过去。对方承认出发前曾到官塘在鸿运楼接受倪的宴请,但否认有带汇票之事,高和也在场,能证明没有这回事。你问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核实一下的。他看老吴。

可吃饭时我在场的。老吴说。

交汇票你看见了?孔德年抱着渺茫的希望问。

……我饭后回厂时听厂长说已给了他的。

你吃的是屎啊!你这把年纪的老会计,还党员,杨镇长抓起小李出示的白条和帐本向老吴砸过去,我让你吃,我让你吃!

一旁咕咚就倒下了杨翠娟。这贷款是她主办的。任华气吁吁地跑来,拿着银行的日记帐。见这场面愣住了。

黄深、于婵娟和德年急去扶杨翠娟。关副主任去掐她人中,醒转来哭了。

我说吧!王兵的乌鸦嘴又鸹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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